勇往直前的

＊打完了這篇故事，我又落淚了好幾次＊

今晚，是個大雨滂沱的夜。

似乎上天正為了什麼而哭泣。

一名面露疲色、全身散發著酒氣的男人跌跌撞撞地「摔」進了人潮早已散去的酒吧裡。

「都已經快要打烊了，怎麼還會有客人？」這是我內心的疑問。

我是一名Bartender。

其實做酒保非常有趣，上班的時候總是可以遇見各式各樣的客人，而大部分的客人都是來找樂子的「尋歡客」，常常找我調一些後座力特別猛的調酒去搭訕女性，而我也只能默默地看著男客人佈餌，接著上鉤。

除此之外最有趣的，莫過於可以聽到一些小故事了。

我稍微瞥了那人一眼，那男人長得還算清秀，但不知為何要把自己搞得如此頹廢墮落。這種非比尋常當然再次引起了我的好奇心

「我這期的專欄應該又有著落了。」我微笑。

表面上，我的工作是酒保，但私底下我還有個副業──專欄作家。

由於酒保這個工作的關係，我的寫作靈感總是源源不絕、題材總是不虞匱乏。而現代的讀者們，最愛聽那種經過加油添醋後的故事，因此我總是把客人A的天方夜譚，加上客人B的淒美絕倫，偶爾摻雜點客人C的天真活潑，如此一來便成了一篇充滿幻想，又不失童心趣味的愛情故事。

那男人晃呀晃地，吃力地走近吧臺。

「來一杯威士忌，Double的。」

「這位先生，不好意思，我們已經準備打烊了……」我佯裝拒絕。

「怎麼今天每間店都這麼早就打烊了……」那男人對我說著。

「我只是想要麻醉自己的感覺而已……」

說完了這句，兩行淚痕漸漸劃過那男人的臉頰，接著，那男人開始淅瀝嘩啦地大哭了起來，準備起身離開。

我見時機已經成熟，於是出聲喊住了他。

「呃……這位先生，今天我可以讓你做我的Last order。但前提是……」

「是什麼？」

「我想聽聽你的故事。」

「……」那男人靜默不語。

「怎麼樣？考慮好了嗎？」

「故事很長，你有興趣聽？」

「來，你的Double威士忌。」我笑著將桌上的杯子推給了他。

「成交。」男人抽出了椅子，坐下，說著屬於他的故事。

但正確的說法應該是……

屬於「他們」的故事。

剛從大學畢業的男孩，因為親戚的介紹而進了間小公司當特別助理，但說穿了，只不過是在一間名不見經傳的公司，當一個給人磕頭拜託、打雜的小弟。

為了要和別人討論專業的問題，男孩常常一天工作超過十六個小時學習；為了要參與每筆訂單的流程，男孩常常陪著上層主管出國飛行。

男孩非常喜歡這樣的工作，男孩喜歡飛行、喜歡旅行、喜歡……離開台灣。因為男孩在台灣有一段不堪的回憶──關於感情的過去。

不過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。

中國大陸、俄羅斯、烏克蘭、印度、孟加拉、義大利、波蘭、以色列、日本、韓國、德國、捷克、美國、巴西、阿根廷……

日子一久，男孩已經可以自己拖著行李箱往國外跑，也可以慢慢聽懂別人在談的技術問題。

但是在男孩不斷充實自我的這一段時日裡，感情生活卻是一片空白，一直到那一天，他的天使出現為止。

零六年，七月。

公司的老闆娘說，她們的銀行小姐要舉辦單身聯誼派對，由於缺人的緣故，因此找了男孩去湊人頭。

男孩到了會場後發現，這個派對似乎和他格格不入，參加派對的人們和男孩似乎屬於不同的兩個世界。

年輕的小開、公子哥兒們，口袋滿滿，鎖定的目標皆是年輕貌美的美女。

然而小有年歲的，皆在社會中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。

那兒許多女生聊天的話題，前三個問答題都是：「你幾歲？你的工作是？你有車子或者房子嗎？」

「孤單的心，並不會因為擠身人群中而獲得舒緩，充其量只是忘了去思考。」男孩對自己說著。

格格不入的男孩默默地走到會場外，蹲在門口的台階上哼著歌。

這時，有個女孩走到男孩身邊，蹲著，並且聆聽男孩哼唱的歌曲。

「五百元的入場費，換來的竟然只是喝不完的雞尾酒。」女孩笑著那男孩說。

男孩仔細打量了女孩，發現了她的亮眼，也瞬間被女孩所吸引。

「裡面悶死了！要不是因為朋友一再拜託我陪她來，我才不想來咧！」女孩俏皮地吐了吐舌。

男孩看著這幕看得出神，就這麼被勾了魂魄似地發楞。

「看什麼啊？沒看過美女噢？嘻嘻！」女孩害羞地低下了頭。

「哈哈……」男孩不知所措笑。

就這樣，男孩與女孩決議一同當個「派對逃兵」，並且直衝進了戲院看「神鬼奇航２」，很自然地吃著同一盒爆米花。

剛從國外回來的女孩，是台北市某一知名樂團的提琴手，平常除了準備比賽以及團練以外，也偶爾兼兼家教。

男孩心裡知道，他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終於出現了。

那是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，如同亞當第一次見到了夏娃一般，第一眼就知道彼此注定要在一起。

男孩與女孩共同度過了許多歡樂時光。

在某個週五的晚上八點，從台北直奔日月潭觀賞煙火。

在合歡山上瑟縮著身子，等待第一道曙光灑落的美麗。

在奮起湖雀躍地跳著舞，置身於滿天飛舞的螢火蟲群。

在墾丁踩著白沙踏著浪，印下了許多雙雙對對的腳印。

在宜蘭的浮線發想之島，共度了極度悠閒的靜謐夜晚。

好多好多的回憶，男孩總是握著女孩的手，一筆一筆地寫在他們共同的旅遊回憶錄上。

「你最喜歡哪一首歌呢？」有一次女孩這麼問男孩。

「最喜歡呀？嗯……這首，你聽。」男孩將MP3的耳機遞給了女孩。

「你看過了許多美景，你看過了許多美女，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陰……」

MP3裡，吉他的D調和弦進行，搭配著陳綺貞獨特的嗓音，柔柔地奏出那首膾炙人口的「旅行的意義」。

「是吉他版的耶！我以前都不知道這首歌有吉他的版本！」女孩驚呼。

「現在知道了吧！而且我覺得，吉他版的比較有味道噢！」男孩解釋著。

「如果說要你挑出三首最喜歡的歌，你會挑哪三首？」女孩再度發問了。

「旅行的意義、小步舞曲、還是會寂寞。」男孩毫不猶豫地回答。

女孩抱著男孩暖呼呼的身子，笑著。

因為女孩從未想過，彼此擁有相同的喜愛順序。

「我問你噢，你不是常常出國旅行嗎？那你說說看什麼是『旅行的意義』？」又有一次，女孩問了男孩這個問題。

即使男孩早已造訪過了許多的國家，卻仍然沒有找到自己旅行的意義。

或許是還沒有找到，又或許是自己從未想過要找，誰知道呢？

男孩緘默，無法回答，於是用了一個吻作為答覆。

「唉唷！你不要每次嘴唇乾了，就用親嘴把人家的護唇膏吃掉啦！」女孩嬌嗔地說著。

「我喜歡，哈哈。」

有一次，由於工作的需要，男孩必須飛往中國大陸洽商，女孩知道了這個消息後，認真地告訴男孩：「我聽說，男生到了大陸都會亂來，如果你只是逢場作戲的話，那我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……」

男孩聽了這段話，緊緊地摟住了女孩，說：「妳才二十幾歲，怎麼可以為了愛情，不停地往後退……我答應妳，我絕對不會亂來。」

那一夜，酒店，男孩偷偷多塞了兩百元給了那位負責招呼他的小姐，並且告訴他：「妳千萬不要說我什麼都沒有對妳做，這兩百塊錢小費給妳，到時候妳就負責幫我掰故事就好。」

打發了小姐，男孩逕自跑到了按摩店，掛上耳機，靜靜的一個人度過夜晚。

跨年的那一夜，男孩身在以色列，和女孩望著同樣的天空。

以色列所處的時區為－６，台灣所處的時區為＋８，兩地雖然相差了十四個小時，男孩與女孩的愛卻沒有時差。

「今年台北101的煙火好美、好美，我好喜歡和你談戀愛。」女孩的簡訊如此說道。

一月中旬，女孩突然人間蒸發，消失在男孩的生活當中。

沒有預兆，發生地如此突然，男孩慌了，非常、非常地慌，他害怕那不堪的歷史再度重演，心碎的滋味又得重新體會一遍。

於是男孩立刻飛回了台灣，一下飛機，便接到了女孩的電話。

「對不起，我想過從此以後都不再理你，希望你可以很快地忘記我……」女孩哽咽地說著。

「但是……我很沒用，我很捨不得，捨不得以後不能和你在一起。」頓時，女孩在話筒的另一端哭成了淚人兒。

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？」男孩著急地問。

淋巴發炎，是癌。

男孩靜默不語，落淚。

由於男孩的認真與好學大家有目共睹，於是很快地獲得了升遷，年紀輕輕的男孩，現在已經有了副廠長這個職稱。

即使男孩努力不去理會女孩生病可能帶來的種種改變，卻依然帶不走男孩心頭的悲傷。

後來，男孩與其他三位室友，帶著各自的女朋友，八個人同遊花蓮。

照亮夜空的上萬元煙火，是四個大男生計畫已久的驚喜，結尾的那四枚心型花火，每一發，有層次地漸漸擴大，正如同男孩的心意。

「妳是一個我認識愈久，愈捨不得離開的女性。」男孩對著依偎在懷中的女孩說著。

新春期間，男孩邀請女孩去喝春酒，女孩傻傻的答應了，因為她渾然不知今晚有個驚喜將要發生。

在男孩安排好的抽獎橋段中，男孩「幸運地」成為了得獎人，並且上台發言：「我身邊有個單純的女生，她愛拉琴，她愛旅行，優點多到數不清，我怕她以後找不到人照顧，所以我決定把她娶回家，用一輩子的時間細心疼愛她。」

眾人拍手叫好，大聲地鼓譟著。

在眾人的鼓譟聲中，女孩害羞地當了廠長夫人。

後來女孩對男孩說：「你心機很重耶！」

「會嗎？怎麼說？」

「母親節的時候，用一頓 TUTTO BELLO 的義大利菜報答你媽媽的照顧，還順便攏絡『第二個媽媽』的心，現在居然連『你孩子的媽』都成功誘拐了。」女孩害羞地說著。

男孩不知所措地傻笑著，而心裡則因為女孩那一句「孩子的媽」，甜蜜得要融化了。

男孩總愛帶著女孩一同欣賞音樂表演。

「我唱得她心醉，我唱得她心碎，在三十三歲真愛那麼珍貴……」

台上的張學友唱著「她來聽我的演唱會」時，女孩輕輕地拭著淚。

男孩沒有說話，因為男孩知道女孩為何而哭泣。

「我知道妳害怕等不到三十三歲。」男孩沒有說出口，他真的知道答案。

「答應我一件事情好不好？」女孩說。

「妳說，我什麼都答應妳。」男孩說。

「以後不要亂花錢！」

「我沒有亂花錢啊。」

「還說沒有，你自己看看我們花了多少錢看表演。」女孩攤出了所有的票根。

羅密歐與茱麗葉、倫敦交響樂團、俄羅斯交響樂團、半里長城、巴黎花街、學友光年、還有A piece of Summer 前五排的票……等。

「錢花光了，我努力工作就會有，但回憶裡少了妳，不論多麼用心，也只剩下空白。」男孩說。

像一齣爛戲，所有的快樂被命運突如其來地擊碎。

女孩病發了。

Daniel Powter、五月天、馬修連恩、小王子……還有許多許多的約定，也被一同擊碎，換來的是慘白色病房的陪伴。

男孩把每趟旅行時，寫給女孩的日記折成紙鶴，懸吊成一串，綁著明信片，掛滿女孩的床沿。

「還記得妳問過我，什麼是『旅行的意義』嗎？」男孩問。

「當然記得。」

「如果明信片上的每個風和日麗，能增加妳生命的活力，並且期待某天與我同遊故地，那麼，這就是我──旅行的意義。」男孩一邊摺著紙鶴，一邊說著。

女孩感動得落了淚。

「你……相信有下輩子嗎？」女孩問。

「我相信。」

「那，我有三個願望，你一定要幫我完成，不然下輩子我絕對、絕對不會理你。」

「首先，要努力出國讀書，學成後記得回台灣做點事。」

第一個願望。

「要喜歡上別人，因為下輩子開始，只許你屬於我一個人。」

第二個願望。

「要把訂婚戒指留給我戴，因為下輩子我要繼續跟你談戀愛。」

第三個願望。

「我答應妳。」男孩哭了。

二零零七年，八月四日，深夜。

美麗的天使走過人間。

在這之後，男孩寫了一張明信片給陳綺貞。

親愛的綺貞老師：

　　八月十八日，情人節前夕，盼望妳祝福的歌聲和話語，引領我的她，懂得前往天堂旅行的意義。

　　而那一晚，女孩病危前，塞了一封信給男孩。

親愛的：

如果真的有來生。

下輩子一出生。

我就要和你指腹為婚。

淚水潰堤。

「很美的故事。」我強忍住在眼眶中打轉的淚。

最後，在超過打烊時間五個小時後，我親自送那位男人到店門口，以聊表我最真摯的感傷。

「看來，這次的專欄不需要瞎掰胡謅了。」

你看過了許多美景，你看過了許多美女。

你迷失在地圖上每一道短暫的光陰。

你品嚐了夜的巴黎，你踏過下雪的北京。

你熟記書本裡每一句你最愛的真理。

卻說不出你愛我的原因，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。

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動心，說不出，離開的原因。

你累計了許多飛行，你用心挑選紀念品。

你蒐集了地圖上每一次的風和日麗。

你擁抱熱情的島嶼，你埋葬記憶的土耳其。

你流連電影裡美麗的不真實的場景。

卻說不出你愛我的原因，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。

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分心，說不出　旅行的意義。

你勉強說出你愛我的原因，卻說不出你欣賞我哪一種表情。

卻說不出在什麼場合我曾讓你分心，說不出，離開的原因。

勉強說出，你為我寄出的每一封信，都是你，離開的原因。

你離開我，就是旅行的意義。